“和这座城市一样,我们愿意敞开怀抱接纳不同的人”

  • 来源:南方+    2021/06/24 09:07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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罗湖家园网讯:我1973年出生在江西省新余市姚墟镇,老家有个新余钢铁厂很出名,我辍学后在厂里干过几个月。当时舅舅在钢铁厂上班,介绍我去打零工,钢铁厂很大,三十几个车间,工人家属子弟有十几万人。

高二那年父亲得了一场大病,前后做了三次手术,为了凑医疗费,家里几乎变卖了所有值钱的东西,最后人还是走了。他走后,我们家失去重要经济来源,把6个孩子拉扯大的压力,都落在母亲一人身上。

1990年,高二还没上完我就辍学了。从此,学校和课堂离开了我,一同离开的还有朋友。村里有人和朋友说“你为什么还要和刘冬平玩,你们家条件好,看看他家如今的样子……”我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。

在厂里当零时工不是长久之计,后来我参加了深圳征兵的体检,新余全市一共只有不到30个指标,我没被选上。之后我又四处找出路,最终选择外出务工。


“山竹”台风后刘冬平和社区工作者讨论如何清理倒在路旁的大树和垃圾。

来之前只在单位每周订的报纸上看到深圳的新闻,过年期间从外面打工回来的乡友们都提着印有“深圳”字样的行李包,看上去很风光。正好姐夫的堂哥在深圳边检当兵,在大城市站稳脚跟前,我可以投靠亲友。

1993年3月,我跟着亲戚坐上新余开往广州的火车,从广州转车到了深圳。刚坐上开往广州的火车,车上还有位子,一路南下,上车的人越来越多,后上车的只能站着。从新余到深圳全程两天一夜,到深圳已是第二天下午傍晚。

刚出深圳火车站就看到国商大厦上写了“爱我深圳”,南国大厦的花坛里种了很多花草,我第一次看见簕杜鹃,觉得特别漂亮,靓丽鲜艳。那时候一腔热血,背包里只装了一支牙刷两件衣服几本书,但心理却暗下决心:“一定要在这里闯出一片天地。”

刚来深圳时在一家石英钟工厂做后勤,每天发饭,勾考勤,打零工的几个月期间我也在留意其他工作机会。

在火车站旁边的人才市场,一家叫昌湖的港资物业管理企业吸引了我,那时候深圳的物管行业刚刚兴起,行业的发展潜力大。招聘的企业表示本地人优先,我本来没抱多大希望,没想到顺利通过了笔试和面试。

和老家那边一进来就只管干活不一样,进公司的第一件事是培训。除了学专业技能,还要学理念,比如出了问题要及时总结,以此为戒,避免重蹈覆辙。

我的职务是保安队长,以前在老家哪里听过“保安”这个词,很新鲜。我主要负责租赁业务,每天身上带着一串钥匙带客户看写字楼。一个月能拿到1800元,不错的薪水,我记得特别清楚,1995年1月1日我在这家公司正式开始买社保。

逐渐在深圳站稳脚跟后,我可以尽己所能帮老乡介绍工作,亲戚的同学,同学的亲戚,前前后后介绍了八九个。

其中有一个表弟,之前在老家钢丝厂工作,上了几个月的班不想干了来深圳投奔我,我给他介绍去一家货运公司当业务员,负责扛货送货,类似于早期的快递员。

头脑聪明又勤奋的他得到老板的赏识,被派去广州当经理,管100多人的团队。后来公司出现经营困难,老板跑了,工人被欠了20多万工资。不能眼看着这些人就这样失业,表弟找我借钱给工人发工资,工人见我表弟是个有责任心有担当的人,打心眼里尊敬他,后来表弟自己开了公司,这些工人一直跟着他干。说起这事我还挺自豪的,当初没看错人。

在第一家公司我学到了不少东西,比如沟通,两个人发生争吵甚至斗殴,比谁嗓门大没用,讲道理劝说很重要。再比如积累,大到各行各业的客户,小到公司各部门,广结人脉资源为我以后的发展奠定基础。

第二份工作的老板就是我在工作中结识的。我在物业公司干到1999年,公司10年租期到期后,我去了一家物流公司当老板助理,工资是以前的10倍。

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,我从刚来什么都没有,逐渐积累了人脉、资源,还结交了不少朋友。自己日子过好了,才能帮助更多人,得知老家要修桥,我第一个站出来捐款,1万块钱,我想告诉当年那些看不起我的人,“我也有能力回馈家乡了”。

姚墟镇在深圳有个驻深办,全称叫江西省新余市姚墟流动党支部驻深办,老家公职人员派到这里任职,办公地点就在向西大厦,我有时间就去那和他们聊一聊,看看我有什么帮的上忙的。


刘冬平(中间)参加党员学习及民主生活会。

驻深办主任杨志生问我,南湖街道负责党建的曾小兰来过,街道摸底发现这一片新余人多,有不少是口袋党员,看看能否成立一个党支部统一管理。“如果成立流动党支部,你愿不愿意当书记?”

突然推荐我当书记,我怕能力不够干不好,本想拒绝,后来嘉南社区工作站站长王莲花“花姐”给我打来电话,说党支部这事我们再沟通下。于是,南湖街道曾委员、花姐、杨主任和我一起坐下来谈了谈。杨主任推荐我当支部书记,让我放宽心,前期如果担心找不到党员,他手上有一批党员,可以从他那里转关系到支部这。一番讨论后,我接受了这项任务。

2007年6月8日,支部正式成立。成立可不是挂个牌子这么简单,既然选择了我,我就要为老乡服务,排忧解难。刚成立不久,我们就遇到了一件棘手的事。

每次回想起这件事都很心痛。我当时人在老家,突然接到老乡电话,3岁的小女儿乘坐幼儿园中巴回家,车还没停稳孩子就摔了下去。

我连夜赶回深圳,到医院门口看见很多老乡聚集在那,有的坐在地上哭喊,我上前一问,才知道孩子已经走了。

第二天我和老乡一起找幼儿园谈判,一开始对方拒绝和我们交流,他们请了律师,让我们直接和律师谈,但是律师也拒绝见面,家属见状,沟通不成开始哭诉。这边吃了闭门羹,我决定带他们求助南湖街道办,“该哭的时候哭,不该哭的时候就要冷静思考,现在不是哭的时候”。

我带着家属找到街道司法所,街道把幼儿园相关负责人约过来参与调解。一开始谈判很不顺,对方公事公办的态度让家属产生抵触情绪,多次调解均无法达成共识。

后来我作为老乡的代表和对方谈,一方面我用家乡话和老乡沟通、安抚情绪、了解诉求。一方面我咨询律师朋友,了解到赔偿有一定标准,如果没有深户,但在深圳居住满一年且有暂住证或者在深圳上学满一年,可以争取到100万左右的赔偿。关于赔偿的法律依据和标准我心里有了数,转述给家属后大家达成一致意见。

我们前前后后谈了8次,耗时几个月,最终家属获得赔偿约110万。这件事的顺利解决,也为党支部树立了公信力,老乡对我们的信任又多了一份。

姚墟镇3万人,有8000人在深圳,其中四五千人在南湖街道,主要从事保安、清洁、装修,家政等工作。

要想工作更顺利,技能提升很重要。2012年我被选为罗湖区第六届人大代表,我写了一个建议案,对外来工开展免费的技能培训。建议通过后,罗湖区人大成立了督查组,由罗湖区民政局牵头组织开办培训。那时候月嫂这个职业刚刚兴起,我们组织了月嫂班,还有珠宝鉴定培训,但大家的积极性不高,只办了一期就停了。

这么好的机会为啥没人来,我后来了解到,很多女同志都是“身兼多职”,上午在一家公司做清洁,干完活下午去另一家,到了晚上去家里做小时工,这样一天下来能做好几个单,一个月下来收入也还不错。如果来这里培训一个月,从头开始学习新技能,一切都是未知,学会了也不一定能找到好工作,哪个性价比高他们心里有判断。我后来反思,合适的时间做合适的事很重要。

我这个人大代表事社区居民选出来的,要积极帮他们解决问题,不少居民和我反映,小区有一条无名路,地图上显示不出地址快递收不到,沿路都是小店铺,一排一排的栏杆挡着客人进不去影响经营。

建议案交上去三天后,罗湖区就协调了交通局、城管等好几个部门现场调研,后来路通了,也画上了斑马线,算是给居民办了实事。

帮老乡讨工资是常有的事,去年一个老乡打来电话,说自己给一家公司洗地毯,拖了两年了都没给工资。我和两位老乡找到拖欠工资的公司讨要说法,见到我们对方以为我们不怀好意语气不好,“你们来干嘛?这关你们什么事?”

“我老乡两年前帮你们洗了地毯,1000多块工资一支欠着不发,今天就是我们就是来帮她讨回工资的。”对方坚决不承认有这回事,“不是你们欠钱,为什么她不找别人,一定要找你?”我问完对方就不说话了,拿起手机就要拍照,“你们今天如果是来闹事的就别想从这里出去。”

我看对方的态度好好沟通有点困难,打电话给社区工作站站长请他帮忙调解,很快两位穿着红马甲的人赶来现场,和对方沟通了一会就答应发放工资了。“这种时候硬碰硬没意义,借用中间人的力量往往能巧妙化解矛盾。”

出来这么多年,老家的空巢老人和留守儿童一直是我的心结。

罗湖区委组织部每年给我们3万党建经费,我们拿出一部分去慰问老家敬老院的老人。我每年冬天都回老家拜山(祭祖),乘着回家我去敬老院看了看,现场问老大爷老太太他们最需要什么,发现老家的冬天很冷,敬老院没有地暖,老人家怕冷想住的暖和些。

怕冷我们就买厚实一些的保暖衣物,蒸饭的木桶安全隐患大,我们帮他们购置了不锈钢蒸锅,床不牢固了空调坏了我们就修补或换置新家具。

当年,母亲不希望我一个人离家太远,这些年,没能陪在她身边我很愧疚,只能趁假期回去多陪陪她。她一个人住在老家,逢年过节我都要带着孩子回去看看,她见面第一句话总会喊我“细仔”(小儿子)。我们要求在深圳长大的孩子也要会说家乡话,回家后我会带着老婆孩子到处走走,体验家乡的山水人文。

从2008年开始支部每年暑假组织留守儿童来深圳和父母团聚。下午五点,满载“小候鸟”的大巴开到深圳,打工的父母请了假,骑了辆自行车提前来到文锦渡汽车站等候。人群中,父母一眼看见自家那个黑黑瘦瘦的孩子穿着一身旧衣服朝自己走来,一家三口抱在一起流眼泪。

孩子来深圳不能第二次成为留守儿童,我们在社区工作站申请了教室,请书法老师、心理辅导老师来上课,家长和孩子可以在互动中增进交流。有时间租辆大巴周末带他们爬莲花山、逛东湖公园。孩子在深圳的暑假被安排的很充实,要让他们有收获、有快乐。

在老家的孩子一直不让人放心,去年驻深圳联络处处长告诉我,现在有些孩子心气浮躁,父母都出去打工了,孩子在家跟着爷爷奶奶,上课不认真听讲老师批评了,结果孩子不听,“不用读书,我以后要去深圳找我爸妈”。

这话他们父母听了心里得多难受,自己在深圳省吃俭用,攒钱买房,买不起的也要回老家市区买套房或回农村盖栋房子,不就是为了给下一代创造更好的条件,比自己有机会接受更好更完整的教育,找份好工作过上好日子吗。

现在老家的经济好了,盖了新小区叫“深圳花园”,修了新路叫“深南大道”,老家和深圳的联系日益紧密,可有些孩子们为什么不好好读书了呢。这样下去肯定不行,我和老家的领导建议,我帮忙联系学校,免费给老家的教师和学生上一段时间课,甚至让我去讲一讲当年来深圳打拼的事,吃苦的日子怎么坚持下来的。学校我都联系好了,结果老师和学生都不过来。

2018年,我和七八个在深老乡在一起吃饭时谈起老乡中的弱势群体,想找个方法帮助他们减轻生活负担,我们在饭桌上就达成了共识,第二天就开始紧锣密鼓地准备。

3个月,我们筹集到100多万元,深圳(姚墟)帮扶基金会顺利诞生。基金会的资金投资产生的利润用来给老家镇上的困难户买保险,帮老家的学校建设体育设施,资助贫困学生读书考大学。在深圳务工的困难人群也是我们的关注对象,生大病需要治疗,我们能帮一个是一个。

去年年初口罩紧缺,基金会到处找口罩,我们在党员群和基金会群里呼吁,大家动用自身资源找渠道,后来我们在马来西亚买到5万支口罩并送到老家,因为村村封路,路上运转花了二十多天。


刘冬平在核酸检测现场义工,和居民讲解扫码步骤。

基金会花出去的每笔钱都要通过监事委员会,委员会有24人,根据规定,如果成员要退出可以把出的钱退回,目前没有一人退出。

刚做书记时我就和老乡说在深圳工作一定要买社保,我自己交得早知道,身边因没社保吃亏的例子也不少,遇上大病要住院的,有报销有好过没有,我们号召党员积极宣传,如今在深圳的8000多老乡约6000人买了社保。

支部老党员退休了好几个,我正在寻找年轻力量,有个大学生原本在深圳当老师,现在自己创业,有加入支部的意向,进来后我们会好好培养,希望以后这样的优秀人才越来越多。

我来深圳快30年了,比我在老家的时间还长,虽然是第二故乡,但在这座年轻活跃包容的城市,给了我融入其中的满足感。和深圳一样,我是个把自己打开的人,愿意接纳不同的人,结识了很多本地朋友,我相信人与周遭环境是相互成就的,结果是共赢。

【策划统筹】赖武高延勇宫雪吕冰冰周宙

【出品】中共罗湖区委组织部南方日报深圳新闻部

来源:南方日报 记者 祁觊 编辑 李慧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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